歐洲思想文化長廊:德國浪漫主義之十四:莪相帶來的啟發

在德國浪漫主義時期,一位假託古代蘇格蘭詩人奧西安之名的史詩片段,在德國文化圈掀起一陣追捧熱潮,連歌德都說它超越了荷馬。赫爾德也很推崇奧西安的詩,認為其中未經雕琢的原始力量,能夠代表民族自救崛起的能量,並藉此呼籲德國文人發掘日耳曼民族的激情與創造力。克洛普施托克受到奧西安詩的影響,創作了詩劇《赫爾曼三部曲》,藉由日耳曼英雄赫爾曼的事蹟,譜寫民族史詩,甚至宣稱奧西安是日耳曼人的後裔,這也體現了奧西安詩對德國浪漫主義發展的巨大影響。

在德國浪漫主義濫觴之際,從遙遠的蘇格蘭高地吹來一股強勁的風,助燃了德意志思想家與詩人熾熱的想像力。這股風就是以古蘇格蘭傳奇詩人莪相(ossian)之名出版的古蘇格蘭史詩片段。這些詩被譯成德文發表之後,整個德國文化界一片讚嘆之聲,歌德甚至聲稱「莪相已經從我心中把荷馬排擠出去了。」

問:歌德的這個評價可太高了,荷馬史詩可是西方文學經典中的經典呀。

答:從這個評價中,我們可以看齣莪相詩歌對德國思想界、文學界的巨大影響。歌德對莪相詩篇的熱愛集中表達在《少年維特之煩惱》第二篇中。《少年維特之煩惱》是一部書信體小說 ,全部故事都由維特寫給朋友的信組成,他對朋友說:「莪相已從我心中把荷馬排擠出去了。這位傑出的詩人令我走進了一個何等樣子的世界呀。我漂泊在荒原裡,四周狂風呼嘯,只見在朦朧的月光下,狂風吹開瀰漫的濃霧,現出先人的幽靈。」更重要的場景安排是維特決定結束生命的前夜。他去看望心上人綠蒂,在這訣別之前,綠蒂竟讓維特朗讀他翻譯的莪相的詩。綠蒂對維特說:「那邊,在我的抽屜裡放著幾首你譯的莪相的詩,我還沒有唸它們,一直希望聽你自己來唸。」於是,維特就開始朗誦莪相的詩。其實這是歌德自己翻譯的莪相,最後幾行詩就是維特決心自殺後給綠蒂的訣別之言。詩中說:「春風啊,你為何將我喚醒,你輕撫我身回答,我要滋潤你,以天上的甘霖。可是我的衰時近了,風暴即將襲來,吹打得我枝葉飄零,明天,有位旅人將要到來,他見過我的美好青春,他的眼睛將在曠野中四處尋覓,卻再不見我的蹤影 。」

問:歌德這是借莪相的詩來表達自己的感受。

答:是的,在當時德國的思想氛圍中,幾位浪漫主義先驅幾乎都以莪相的詩作為證據,闡述自己的美學追求,最突出的一位就是赫爾德,他專門寫了一篇《論莪相及古代歌謠》,他同歌德一樣,也對莪相推崇備至。他說:「將會出現這樣的時代,它將宣告,讓我們合上荷馬史詩,維吉爾和彌爾頓的詩作吧,只根據莪相詩篇進行評價。」這話說的比歌德更甚,它是要讓莪相詩篇成為評價詩的標準,因為荷馬史詩《伊里亞特》,維吉爾的史詩《埃涅阿斯》,彌爾頓的史詩《失樂園》早已成為萬古不移的經典標竿。如今赫爾德竟然要用莪相的詩篇取而代之,何以至此呢?原來他對莪相詩的評價正應和了他的民族詩歌的理論。他多次向歌德提起,要去蒐集德意志古老的民族謠曲,他堅信,只有這些未經雕琢的,充滿原生能量的詩句能代表一個民族自救與崛起的能量。他說:「一個民族越不開化,也就越有生氣,越無拘束。如果他有詩歌,那麼他的詩歌就必然會越粗野,越生動,越自由,越有直感,越充滿抒情意味。這個民族離人為的科學的思想方法,語言和構詞的方式越遠,這個民族的成文詩歌必然越不會成為死的,雕琢字句的詩章。」他推崇莪相實際上是在號召德國文人去發掘日耳曼民族的激情,創造力和強化自身的能力。

問:赫爾德對莪相的推崇和他對德國當時現狀的感受有關。

答:這一點無可懷疑。所有的思想家,哪怕最抽象的體系構建者,其實都是站在自己的土地上思考。以賽亞·伯林在他的《浪漫主義的根源》一書中指出:「德國終歸沒能像英國、法國甚至像荷蘭那樣建立起一個權力集中的民族國家。在18世紀,德國人是由300個王公和1200個領主統治著。德國文化萎縮成一種地方性文化,在那些沉悶的小宮廷中苟延殘喘。從那些相當憂鬱的17世紀末德國民謠和通俗文學中,甚至從德國專長的藝術形式音樂之中,我們可以感覺出德國人耿耿於懷的傷痛和屈辱。」而莪相詩篇中,那些蘇格蘭高地部族反抗異族統治的英勇行為,在古老的詩歌中傳唱,其中的愛恨情仇無疑打動了德國文人渴望獲取榮光的心靈。赫爾德對莪相詩篇的大力讚賞引發了他的朋友克洛普施托克的回應。歌德評價克洛普施托克,說:「天才詩人有了自覺,能為自己造出他自己的時勢,並知道怎樣打下獨立地置身顯達基礎的時代現在要來臨了。開創這樣一個時代的一切條件都集中在克洛普施托克身上。」他被稱為「德國詩人第一人」。他花30年時間創作了神聖詩《救世主》。這是一部講述耶穌基督生平與遭遇的史詩。他模仿的人是彌爾頓,但他確實完成了可與《失樂園》相媲美的宏偉詩篇,其中的片段《復活》被馬勒用於第二交響樂第五樂章的合唱部分,因此馬勒第二交響樂被稱為《復活交響曲》。

問:克洛普施托克的德意志情節極為強烈。

答:是的。所以他對莪相詩篇中蘇格蘭高地人民的尚武精神極為嚮往。他幾乎模仿莪相詩篇的內容創作了詩劇《荷爾曼三部曲》。赫爾曼是德意志最常見的一個名字,本意是「武士」。在克洛普施托克心目中,莪相詩篇中的英雄芬格爾就是德意志的赫爾曼。而且古蘇格蘭高地上的英雄就是與日耳曼人同源的凱爾特人。克洛普施托克借與羅馬統帥瓦魯斯抗爭的日耳曼部落首領赫爾曼的事蹟,譜寫了日耳曼民族的英雄史詩。在赫爾曼率領下,日耳曼部族在條頓堡森林戰役中大敗不可一世的羅馬鋼鐵軍團,讓羅馬統帥瓦魯斯自殺身亡。莪相詩篇是詹姆斯·麥克佛森根據流傳於蘇格蘭高地,用古蓋爾語(galic)傳唱的古代詩歌殘篇翻譯而成,克洛普施托克則是根據古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的著作《日耳曼尼亞》所記載的史實而做,詩中充滿了飛揚的想像,激情的描述,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浪漫主義詩篇。更有趣的是,克洛普施托克竟然想和蘇格蘭人爭奪莪相的歸屬權,聲稱莪相是未被羅馬人征服的日耳曼人的後裔。他寫了一首名為《合理要求》的詩:「他們的子孫居住在蘇格蘭山區/他們是羅馬人未能征服的喀裡多尼人/是德意志的後裔/所以我們也是/歌手和戰士莪相的傳人/莪相屬於德意志而非英格蘭。」從克洛普施托克的表現,我們不難看齣莪相詩篇對德國浪漫主義的發展影響有多大 。